发布日期:2019年3月26日
生命中的那条河

“在你的记忆里,会有这么一条河,承载着你的泪水,和你的岁月一同流逝。像约定好了似的,它会在你离开故乡时断流,而当它枯竭时,你也同时老去……”
这段话是两年前在好友明明的朋友圈里看到的。看到的瞬间,像是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心就那么轻轻地抽搐着,疼。
记忆里确实有条小河,就在村子西边的沟底,我们叫它西河。除了每年夏天上游下了大雨,浑浊的河水夹杂着柴草滚滚而下外,其他季节都是清亮亮的一河水。夏、秋两季,河水涨了许多,河面也宽了许多,站在村子西边的坡上望下去,一条白绸缎似的蜿蜒曲折,从河边几户人家的门前静静流过。
河上没有桥,几块比较平整的大石块支在水中,排成一列,过往的人踩着石头便可过河。那种石头我们叫它列石,过往的行人踩着列石过河,走得很是轻快。
不同的是,这条记忆中的小河承载着不是泪水,而是儿时最单纯的快乐和开心。
漫长的暑假中,天天下午都会沿着村子西边的那条羊肠小道一口气跑到河边,给家里的猪呀羊呀的拔草。正式拔草前,有一大段的时间用来玩耍。玩的花样很多,抓螃蟹是最重要的一项。一群小伙伴弯着腰撅着屁股,光脚站在浅浅的河水中,掀开一块又一块的河卵石,石头底下有时便会躲着一只螃蟹,身子紧紧地蜷缩着,一动不动。
掀开石头时,石头下沉淀的泥水会被搅浑,趁着这一股浑浊的泥水,美梦被扰的螃蟹挥动着爪子,想要逃走。二哥最是眼尖手快,一把捏住螃蟹的两只夹子,将那和泥水颜色差不多的螃蟹拎出水中。螃蟹所有爪子都在扭动着,像是要抓人的样子,女孩子一旁看得紧张,男孩子则一片欢呼。旁边有人扯了草绳,将螃蟹的爪子缠住,然后扔在石头盘起的石窝里。 “快,这儿有一只!”随着一声叫喊,前边的小伙伴也发现一只。可等手伸进水中,螃蟹却不见踪影,早已随着石头掀起时的泥水逃离。 “快看,我也抓住一只!”一 旁又有小伙伴在喊,喊声未落,人却一屁股跌坐在水中,但手上的那只螃蟹却依然高高地举着。河中的石头被水漫过,常常会长一层薄薄的青苔,极其湿滑,一不小心踩在上边,摔跤是常有的事儿。
抓螃蟹的地方大都是比较平坦的河滩,河水清浅,不会有任何的危险。滑倒的男孩在水中扑腾两下,站起来,屁股湿了一大片,像小孩的尿布,旁边的孩子们乐得哈哈大笑,被笑的孩子自然也会脸红,但绝不会气恼,最多骂一句:“你这些哈怂!”大家笑着闹着,又开始抓螃蟹。
男孩子抓螃蟹,不会抓螃蟹的女孩子便负责捡干柴火,同时寻找一种非常平整非常薄的石板,我们叫做“磨面石”。等螃蟹抓得差不多了,便生火烤。
薄薄的石板用石块支起来,上边横七竖八地躺着几只抓来的螃蟹,石板下捡来的干树枝烧得噼噼啪啪,螃蟹的蟹壳渐渐变成红色,蟹油渗到石板上滋滋作响,继而便有香味钻进鼻孔,一个个咂巴着小嘴,口水快要流出。
烤螃蟹的自然是二哥,他是村子里的孩子王。分食螃蟹的也是二哥,烤熟一个,二哥便将螃蟹的干腿掰了下来分给女孩子,蟹肉则留给他和那些男孩子,对我这个亲妹妹也没有丝毫的优待。眼巴巴地瞅着他们吃得蟹油从嘴角流出,女孩子只能嘎吱嘎吱地嚼那些没肉的干腿腿……
没有在旱塬上生活过的人,不会明白水是多么的珍贵。村子在旱塬上,从记事儿起就缺水吃。夏天,下大雨时将雨水收集到水窖中,便是一家人和家里养的猪羊一年的用水。为了省水,衣服是到村子的涝池去洗。到了冬天,涝池的水也基本枯竭,而且结冰,于是一到周末,村子里的媳妇姑娘们便背着一大包一大包的衣服到西河去洗。
我那时虽小,也是洗衣队伍中的一员。周末,如果遇上好天气,背上一大包脏衣物,端着脸盆,盆里放着肥皂、皂角、洗衣用的棒槌,小伙伴们成群结队地向河边进发。
夏日抓螃蟹时,找那些河水清浅的河滩;冬日洗衣服时,却要找那些有深潭的地方。水潭旁边的河滩上,有很多很大很光滑的石头,清澈透亮的河水穿过乱石,欢快地流淌着,小伙伴们各自找一块平整的大石头,便是天然的洗衣板。于是,原本寂静的河滩便热闹起来,说笑声,流水声,捶打衣服的棒槌声,在冬日的河边响成一片。
洗好的衣物晾晒在干净光滑的石头上,四角用小石块压着,以防被风刮到河里。如果石头被占完了,就找河边山坡上的灌木丛。冬日的灌木丛,叶子已经掉光,光秃秃的,也是晾晒衣服的好地方。河边,蹲着一大群洗衣服的小姑娘新媳妇,河滩、山坡上挂满花花绿绿的衣服和被单,晾晒着一排排自家做的布鞋。如今回想起来,那种场景如果画下来,应是一幅很美的村姑浣纱图。
模糊地记得,儿时洗衣服的地方旁边还有一眼泉水,说是温泉,流出来的水是温的,所以冬天洗衣服不冷。记忆中泉水似乎的确不冷,但洗完衣服的小手依然冻得红肿,裂满了小口子,寒风中刺疼。
如今想起来,心里一乐,所谓的温泉也许就是在家操劳忙不过来的大人们编造的一个谎话,目的就是哄我们这些女孩子乖乖地去洗衣服。
“在你的记忆里,会有这么一条河,承载着你的泪水,和你的岁月一同流逝。像约定好了似的,它会在你离开故乡时断流,而当它枯竭时,你也同时老去……”
这一两年,这段话常常萦绕在脑海,每每想起,便是一阵心慌:我记忆中的那条河呢?它还在吗?打电话问二哥,二哥说河还在,河水很小,经常会断流,没有小时候的水大。听了,一阵沉默。
于是,念叨着再回老家一定要去西河看看。念叨了很久,直到今年“五一”陪带父母回老家,这才了却了这个心愿。傍晚时分,带着侄孙女妮妮和二哥开车绕道终于下到了朝思暮想的西河。我本想要走走儿时那条被我们踩得光亮的羊肠小道,可小路多年无人行走,已被荒草淹没。
眼前的河流枯瘦了许多,几乎成了一条小溪,如那段话里的预言,在我离开故乡的这么多年,确实常常在断流。我没找到儿时洗衣服的那个大大的清澈的水潭,没有看到泛起浪花的流水,河面很窄,河水很瘦很浅,很多地方轻轻一跃便可跨过去。那些曾经干干净净的河卵石上,也裹满了青泥,大概是久不下雨或者是上游水库拦截,导致水面下降,水中的石头露出了水面。
唯有河边的青草十分茂盛,各色野花遍地。如果带了草笼,要不了一会儿就会装满一笼猪草。可是,我家喂养的那头猪呢?我放养的那只有着一对红薯般硕大乳房的奶羊和那两只可爱的小羊羔呢?
河边的天黑得早,很快太阳便要下山,并未因我的到来而稍作停留。这个时候,河里的青蛙开始叫了,叫声响成一片。不知为何,忽然像儿时那样,扯着嗓门“嗷———嗷———”地喊了起来,声音被对面高高的山梁挡住,也学着我拖着长音“嗷———嗷———”地叫了起来。
一河的青蛙大概被我的叫声震慑,以为来了天敌,顿时一片寂静。过了会儿,又是一阵蛙鸣,那个叫声最大的,我想一定就是那个青蛙王子。
太阳下山的时候,羊群如一大团云朵飘回村庄,放羊的老人悠悠地跟在羊群后边。坐在河边,任我怎样地搜索,也找不到当年那个抓螃蟹洗衣服的小姑娘的模样。
这一生你趟过多少条河?有一天我忽然问自己。
掰着指头一算,长的短的、大的小的、清的浊的、有名的无名的,风景如画的满目苍夷的,清澈透亮的浊浪滚滚的,中国的外国的,北美的欧洲的,林林总总算起来,和自己有过交集的河流大概超过了一百条。
这些河流以它们各自不同的姿态,在某一个时间某一个地方与我相遇,让我惊叹,让我感慨,让我折服,让我流连忘返,让我深深迷恋……但这么多的河流中,真正融入我生命中的那条河,那只能是儿时的那条小河。
“在你的记忆里,会有这么一条河,承载着你的泪水和欢笑,和你的岁月一同流逝。像约定好了似的,它会在你离开故乡时断流,而当它枯竭时,你也同时老去……”
我在这段话当中加了“欢笑”两个字。除了这两个字外,其他的无法更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