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买桂花同载酒

姚莹

版名:文化视野
  一九九二年是温柔而热烈的一段时光,彼时我在读高中,母校耀中综合楼的楼顶上架着一台高音喇叭用来播报学校的相关通知,每晚六点二十到六点半间陕西广播电台有一档节目—《每周一歌》,我们的文娱活动很多也来自于此。暮色缓缓堆积,而命运的巨掌正在我们头顶日以继夜的摩挲,少年的心会无端生出迷茫和不知所措,如今想起颇有些不迷茫便不足以语青春的味道。
  《每周一歌》,一档十分钟的电台节目,开始和结尾部分都是本期主推的歌曲,中间部分由主持人点评歌词和歌手,九十年代大量的台湾音乐开始穿过海峡,作为一个七零后我毫无悬念的遇到了李宗盛、林忆莲、周华健和赵传。于是《大海》《我很丑可是我很温柔》《我是一只小小鸟》《爱上一个不回家的人》等等被我们反复传唱。高中毕业后我有了一个索尼随身听,这些心头好的磁带被我一盒盒带回家,北方的冬天寒冷寂寞,我蜷缩在被窝里一边听着歌一边看小说,遇见好的段落和歌词我便誊写在笔记本上,这应该算年少的我对自己精神的一种滋养吧。
  写起来不过寥寥数笔,可时光一晃便三十年过去了。
  得知赵传要在西安开演唱会,这消息像滚油里淌进了一滴水,我的心顿时激起一片“噼里啪啦”的声音。将消息分享给正在和我视频的小白,让我心潮澎湃的赵传,儿子却闻所未闻,更不知他是何方神圣,他斟酌着字句用“小众”来总结赵传。横亘着三十多年的光阴,儿子如何明白赵传在我们这代人的青春里意味着什么,赵传的歌声曾是我冬日温暖的手套,夏季冰凉的啤酒,日复一日的光荣梦想。随后儿子迅速百度了赵传其人其歌,鼓励我去听赵传的演唱会,“再不去你的小小鸟就飞不起来了”。
  2024年7月27日,时隔三十多年后看着少年时通过广播、磁带所熟知的歌手伫立在不远处的舞台上,一时间恍惚的竟有些不真实。可当那熟悉的声音在舞台上响起,是他!他的声音还是那么高亢明亮,明亮时犹如有人在敲击金石,暗沉处好似他在抖动带褶皱的丝绸。他还是他,是那个虽然很丑却很温柔的男人,是那只勇敢面对未来的小小鸟,是爱意百转千回却不知如何宣之于口的少年,是那个获得成功却终失所爱的男人。
  这个高亢明亮的声音穿越三十年,如一束光映照着我的来时路。我辨听着自己的声音被他的歌声放牧,看见了自己三十年前面对生活洗手净指甲的万般珍视,也看见了自己三十年中做鞋泥里踏的生活琐屑,我的那些青涩的,平淡的,深一脚浅一脚却一去不返的青春岁月啊……
  “老”作为一个正在进行时,不论轰轰烈烈还是寂然无声,它总是在进行中,丝毫不以人的意志力为转移。遗憾我们总是老的太快却聪明的太晚,“生活的压力与生命的尊严哪一个更重要”?三十年前赵传便在歌中这样提问,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还是不知道该有的答案,该去俯身捡拾六便士还是该抬头去欣赏月光?世间安有两全法,让这个问题不再非此即彼,可这样想就足以证明自己幼稚,万里长风扑面而来,世界总会逼迫着每一个你我有所取舍,走吧走吧,人总要学会自己长大。
  我们拼尽全力过着平凡的一生,不曾如《我终于失去了你》歌中那样让千百双手在我面前挥舞,也不曾拥有过千百个热情的笑容,可该失去的依然消失在人海。三十年中有亲人,有朋友渐次失散,既然失去和离散才是人生的常态,那面对手中攥着的这张人生单程票,我们活的再简单一点、更恣意一些有何不可呢?
  歌手赵传和听歌的我们已渐渐老去,他的歌迷大抵也都是如我一样上有老下有小的中年人了,我旁边就坐着一个头顶有霜雪,眼中有故事的中年人,一幅心事深沉无处放逐的模样。演唱会最开始中年人只是在听,并不受气氛所感染,可随着熟悉的旋律逐一响起,中年人开始跟着哼唱继而站起来挥舞着荧光棒附和着浑然忘我,在歌声中人与生活间的屏障好像被暂时抽离了,打通了中年人生和世界之间的最后一公里,好像穿越了漫长混沌的甬道,终于找到出口让光线涌了进来,世界短暂变得透亮又充满热望。
  赵传依然保持着一个老艺人的做派,他运动健身以求保持最佳的状态出现在舞台上,也会在演唱会结束后长久的向观众鞠躬致谢。一代人已经老去,可总有人正年轻,六十多岁的赵传还可以在舞台上唱念做打,他用自己的方式以歌为酒,敬怀往事。
  我得感谢我的老友,在对赵传的青春记忆仅剩下一只小小鸟时还愿意陪我消磨这段时光,也谢谢儿子总是理解我的各种不合时宜并鼓励我跨出去的每一步。我的欲买桂花同载酒没有终不似少年游的遗憾,三十年过去了,友情亲情常在我心,这样向内求索似乎命运不曾薄待自己,思想竟然能从赵传的演唱会延展到这里,拿什么拯救你,我这清奇的脑回路啊!